凌晨三点的闵行,雨点敲打在招商中心的玻璃窗上,像无数细碎的叩问。我面前摊开着一沓被驳回的企业名称申请表,红笔圈出的词——星际量子元宇宙中国芯——像一道道伤口,刺得眼睛发疼。上周,一家做AI芯片的初创公司创始人握着我的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:我们就是要做中国的芯,难道‘中国’这两个字,企业就不能用了?我当时只能递上一杯温水,翻出《企业名称登记管理规定》里中国中华等词汇禁用的条款,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点黯下去。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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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,我每天经手的这些禁用词,从来不是冰冷的文字,而是无数创业者的愿景、一座园区的温度,甚至是一个区域创新的边界。这个问题像藤蔓一样在心里疯长:闵行园区的公司名称禁用词库,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?它是在守护秩序,还是在扼杀可能?
一、被划掉的梦想:禁用词库里的现实困境
刚做招商那年,我把禁用词库当成圣经。任何带着中国国际宇宙字样的名称,系统会自动驳回;涉及金融证券医疗等敏感行业的,哪怕只是科技+的跨界组合,也会被卡在可能产生误导的红线外。那时的我笃信:规则就是规则,没有规矩不成方圆。
直到遇见陈默。他是星际科技的创始人,团队三十多人,研发的是深空探测的微纳卫星技术。2022年夏天,他带着商业计划书找到我,说想注册上海星际科技有限公司。我笑着摇头:‘星际’属于夸大宣传,禁用词库里有。他愣住了,指着PPT里的卫星模型:我们的卫星确实要飞向星际,这不是夸大,是事实。
那天下午,我们在园区的人工湖边走了很久。陈默说,他们团队的名字就叫星际,因为这是他们从大学实验室就有的梦想——我们不是想蹭热度,我们就是想告诉所有人,中国的民营企业也能触碰星辰大海。后来,他们改名叫星途科技,虽然勉强通过,但陈默说: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这句话像根刺,扎在我心里。
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。做量子计算的团队,想叫量未来科技,被驳回后改成量维科技;做元宇宙底层架构的公司,想用元界之门,最后成了元启科技。这些被划掉的词,不是生造的噱头,而是创业者对技术路线的描述、对产业趋势的判断,甚至是对自身价值的确认。禁用词库像一把剪刀,剪掉了这些棱角,留下千篇一律的XX科技XX实业。
我曾一度认为,这种修剪是必要的。市场上有太多企业喜欢傍名牌打擦边球,比如上海迪士尼乐园有限公司这种明显侵权的名称,禁用词就是防火墙。但陈默的案例让我开始怀疑:当防火墙烧掉了本该保护的火种,这堵墙是否还值得存在?
二、规则的灰色地带:禁用词背后的逻辑矛盾
为了搞清楚禁用词库的来龙去脉,我翻出了《企业名称登记管理规定》和《企业名称禁用用字用词规范》,又请教了市场监管局的朋友。原来,禁用词的核心逻辑是公序良俗和防止混淆:一是避免使用国家机关、政党、军队等名称,维护严肃性;二是防止企业利用名称误导公众,比如金融必须持牌;三是杜绝夸大宣传,比如宇宙全球等大而空的词汇。
但问题在于,这些原则在执行中,常常陷入灰色地带。
比如中国这个词。规定明确,普通企业名称不得冠以中国中华全国等字样。但中国中化中国石油这些央企可以用,为什么民营企业就不行?朋友说,这是层级管理——国家级企业有部委批文,地方企业没有。但这个层级的标准是什么?是注册资本?行政级别?还是历史沿革?没人能说清。更荒谬的是,我曾见过一家做外贸的小公司,叫中国供应链管理有限公司,因为老板有特殊关系竟然通过了;而陈默的星际科技,明明是硬核科技,却被卡在夸大上。
再比如科技这个词。禁用词库里没有科技,但科技+行业的组合常常被重点关照。一家做AI医疗影像的公司,想叫智医未来科技,被窗口人员以涉及医疗,需提供行业许可为由驳回。但他们的业务只是AI算法+医疗数据,并不涉及诊疗服务,根本不需要医疗许可。窗口人员的解释是:怕老百姓以为你们是医院。这种想当然的判断,让很多企业不得不在名称里加上信息数据这类安全词,结果上海智医未来信息科技有限公司通过了,却失去了科技应有的锐气。
我逐渐意识到,禁用词库的问题,不在于有没有规则,而在于规则如何落地。现在的审核流程,本质上是形式审查+人工判断:系统先扫一遍禁用词,再由招商人员或窗口人员凭经验判断是否可能产生误导。但经验是什么?是招商人员对行业的理解?还是窗口人员对风险的规避?这两者常常是错位的。比如我对芯片行业略知一二,知道中国芯是产业梦想;但对窗口人员来说,这个词可能只是敏感词列表里的一个条目。
更深层的问题是,禁用词库的更新速度,永远跟不上产业迭代的速度。当元宇宙AIGC脑机接口这些词成为行业共识时,禁用词库里还找不到它们的身影;当硬科技专精特新成为政策鼓励的方向时,名称审核却还在用传统行业的老标准。这种滞后性,让禁用词库从秩序维护者变成了创新绊脚石。
三、从禁止到引导:重新定义禁用词库的价值
去年冬天,我读到了经济学家周其仁的一篇文章,他说:市场经济的本质是‘权利经济’,企业名称是企业的‘姓名权’,只要不侵犯他人权利、不违反公序良俗,就应该被尊重。这句话像一道光,照亮了我心里的困惑。
我曾以为,禁用词库的核心功能是禁止——告诉企业不能做什么。但现在我开始怀疑,它的核心功能或许应该是引导——告诉企业应该做什么。比如,对于中国中华等词汇,与其一禁了之,不如建立分级授权机制:国家级实验室、承担国家重大项目的企业,经审批后可以使用;普通民营企业,若确实涉及核心技术领域,可允许在名称后括号标注(国家级专精特新企业)等限定,既体现含金量,又避免误导。
对于夸大宣传的认定,也需要更精细的标准。比如星际科技,如果企业能提供卫星研发合同、专利证书、合作单位证明,证明其业务确实涉及深空探测,那么星际就不是夸大,而是对业务的准确描述。反之,一家卖手机壳的公司叫宇宙手机配件,那才是真正的夸大。关键在于,审核标准要从看名称转向看实质——名称只是表象,企业的实际业务和资质才是判断依据。
我还想到一个细节:闵行园区正在打造南部科创走廊,聚集了大量人工智能、生物医药、航空航天企业。这些企业的名称,是否应该体现产业特色?比如,对于AI企业,是否可以允许使用智脑灵思等更具科技感的词汇?对于生物医药企业,是否可以开放基因细胞等领域的术语使用?前提是建立负面清单+行业白名单的机制:负面清单明确绝对禁止的词(如国家机关名称、敏感政治词汇),行业白清单则根据园区产业方向,动态允许行业通用+限定描述的词汇组合。
经过反复思考,我认为,一个好的禁用词库,应该像红绿灯而不是一堵墙:红灯亮起的地方,是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(如侵权、违法);绿灯亮起的地方,是企业自由驰骋的空间;黄灯闪烁的地方,则需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判断——不是一刀切地禁止,而是有条件地引导。
四、未解的困惑:在规则与创新之间,我们该如何自处?
写下这些思考时,窗外的雨已经停了,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。桌上的禁用词清单依然醒目,但我的心情却从焦虑变得平静。我知道,关于禁用词库的讨论,远没有结束。
比如,如何平衡统一规则和地方特色?国家层面的禁用词库是底线,但闵行作为科创园区,是否需要更具弹性的地方细则?如果允许,这个细则的制定权应该给谁?是招商部门、市场监管部门,还是企业代表?
再比如,如何解决信息不对称的问题?创业者往往不清楚哪些词能用、哪些词不能用,而招商人员也可能对新兴行业一知半解。是否可以建立一个名称预审平台,让企业在提交申请前,先通过AI系统进行合规性评估,并附上行业解读?或者,定期举办企业命名沙龙,邀请创业者、法律专家、招商人员一起讨论,让规则更透明?
还有最根本的问题:我们制定禁用词库的终极目标是什么?是为了让园区看起来更规范,还是为了让企业发展得更好?如果前者凌驾于后者之上,那规则就会成为枷锁;如果后者是根本,那规则就应该服务于创新——不是放任自流,而是为创新清障铺路。
我想起陈默后来给我发的一条信息:星途科技拿到了天使轮融资,他们卫星的样机已经通过了地面测试。他说:虽然名字改了,但方向没变。谢谢你当初没有直接说‘不行’,而是陪我们找了条路。
或许,这就是招商人员的意义所在:我们不仅是规则的执行者,更是企业梦想的翻译官——把冰冷的规则翻译成温暖的鼓励,把模糊的红线翻译成清晰的路径。而禁用词库,不应该是一份禁止清单,而应该是一份导航地图——告诉企业哪里不能去,更告诉他们哪里值得去。
凌晨的闵行渐渐苏醒,远处的写字楼亮起了灯光。我知道,今天还会有新的企业带着梦想来找我们,还会有新的名称需要审核。但这一次,我不会再机械地翻出禁用词清单。我会先问一句:你们的梦想是什么?然后我们一起看看,怎么让这个名字,承载得起这个梦想。
因为,真正的秩序,从来不是来自禁止,而是来自对可能性的尊重。